打印

[转帖] 食遍天下(下集)

0
第四卷 第二十二章 梦幻夜
  两个人吃吃喝喝,一瓶洋河就已经下肚,阿苏每个菜皆是浅尝即止,酒却决不肯输于舒展,这时已略有醉意,脸颊上飞起两团红云,更显娇媚。舒展倒是每个菜都仔细品尝,有一道螃蟹抄手最得其心。这个抄手(南方叫馄饨)皮子很薄,里面馅子荤素结合,非常鲜美,最安逸是汤,就是直接丢了螃蟹河虾等河鲜的下去一起煮,金黄金黄的,喝了口美到心里去了。

  不过这一切皆是戏肉,当舒展看见阿苏眼睛明亮起来时,知道今晚的主角总算要上场了。果不其然,一只清花大汤盆端上了桌,里面汤色浓郁浑厚,其中隐见鱼形,定当是河豚献身了!

  舒展细细瞧了一瞧,也不明就里,便问道:“这个河豚烧法满特别的,不知道算什么做法?我常听人说,河豚做法满多,可以三杯、凉拌、清蒸、糖醋、炒肝、油炸……都说它鲜,估计还是清蒸最好?”

  阿苏取过水杯,净了净口,摇头道:“实话跟你说吧,翔骗骗死活不同意,这玩意儿我也没吃过。不过常听他说,河豚吃法虽然众多,但逃不出清蒸,生吃,红烧三种。按照扬州人说法,今天我们吃的这种烧法是最正宗的呢。你看看,应该是把去皮河豚和河蚌、秧草、还有燕竹笋子等等乱七八糟一起烧,直到完全入味,就大功告成了。哎哟,这一大盆,看起就香喷喷……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口水乱流。都说吃口河豚肉,神仙也能点点头……舒展,你先来献个身,以身试毒,毒不死的话,我就上。”

  说完她也不征求当事人意见,直接拿起碗来,夹了一整张河豚皮子,一坨河蚌,几根秧草,递给舒展道:“来,这个就是号称最精华的部分,要先吃的。你看看,这一次烧的河豚,皮脱得之完整,真是完美无缺啊。说明厨师手艺相当过硬的嘛,相信吃不死你的,嘿嘿。”

  阿苏笑得相当阴险,不过美女素手调羹,拼死也要吃了,舒展当下把心一横,接过了碗。不过,看看碗里面一整张河豚皮,满布细密小刺,他左右思量,也不知该如何下口。

  阿苏忙遥控指挥道:“别急别急,我来教你。这个河豚皮子阿,据说是最好的东西了,不过皮外面有极多的小刺,必须反过来,先用嘴抿一下,仔细体验鲜味,然后再吞下,据说相当养胃哦。”

  舒展依照她的法子,将河豚皮反过来入口,以舌尖细细品味。这完整的河豚皮极厚,含了极其丰富的胶质,相当有弹性,口感相当之好。可惜那细密小刺,舒展实在是不太习惯,每吞一口,都觉得如噎在喉。好在里面河蚌,参合了河豚的鲜味,美味异常。

  舒展吃了半天不动声色,阿苏紧张的问道:“怎样?好吃吗?中毒没有啊……”

  话音未落,舒展突然扑倒在桌上,吓得阿苏尖叫起来。

  “嘿嘿,味道不错,毒不死我。不要,你也来点?”达到了目的,舒展很是得意,灵活的避过向面门飞来的暗器,泰然自若,又乘了一碗鱼肉,打算细细品味这令众人折腰、宁死也要吃的第一鲜美。

  吃了几口,舒展觉得还算不错。这河豚肉相当紧致,却又肥美丰润,颇为奇怪。鱼肉挺有咬头,鲜味也足,可以当得鲜美、肥嫩、细腻、清香之考语。不知不觉,就被他横扫了一整条河豚肉。不过吃完之后,舒展眉头倒是拧把了起来,总是觉得,距离想象中的那种必须冒死品尝的天下第一鲜,还是有点落差。

  “吃过没死也就不亏了。”舒展摇了摇头,暗自想到:看来近日里好东西吃得太多,舌头挑剔起来,味觉可能也都早就麻木不仁了。不过,冒点风险,吃这个美味还算是值得。

  见舒展没死掉,阿苏也麻着胆子品尝天下第一鲜,鱼皮只吃了一口,也顾不得矜持,就忙不迭的吐掉;再尝了尝鱼肉,更是大呼上当:“哎呀,味道那里有吹得那么好呀?简直相当一般,相当一般阿!说什么‘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说什么‘食河豚而百无味’,都是骗人的……冒死来吃这个,真是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舒展哭笑不得,只得开解她道:“可能是你心理预期太过高了吧,其实平心而论,这个河豚烧得还真不赖,鲜味也确实值得夸耀……我看这个鱼汤烧得浓稠香醇,不如来两碗白饭,拌来吃吃,或许不错也未必呢。”

  令舒展没想到的是,这鱼汤入白饭,竟然味美之极。河豚汤汁浓稠香滑,裹在饭粒之上,将细腻丰沛的鲜美味道传递入口,更甚于鲍汁。他欣喜之余,一下子就将整碗饭吃了个底朝天,犹自意犹未尽,连呼过瘾。阿苏见他吃得畅快,半信半疑的也弄了小半碗饭,半入浓汤,浅尝一口,这才唇角见笑,点头自语道:“哎,真当是岁古。这个味道还差不多,总算是没有白冒一趟风险哟。”

  舒展又要来一碗饭,接口道:“咱们吃的这种带小刺的江豚,大概确实鲜美,不过厨师火候把握不够好,将味道都尽烧汤里去了,所以方才你吃鱼肉觉得不过如此。我听说茅老说过,嵊泗岛有一种滑皮河豚,更是美味,难得没一根小刺,你肯定喜欢。”

  阿苏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方才二人惦记着河豚美味,喝酒都控着量,这时遂了心愿,便敞了开来。阿苏喝酒极其奔放,舒展刚开始还可以陪上一陪,到了后来,便只有在桌上趴着喘气的份儿了,这几瓶酒,十有七八进了阿苏肚皮。

  这个洋河酒甜绵软净,初入口时平顺绵软,并不激越,可喝到后来,上头极猛烈。阿苏平时不太喝白酒,控制不住酒量。起初还好,虽然胡言乱语,有些手舞足蹈,可还能走路,待出了店门,被晚风一吹,砰的一下就掼倒在地,舒展扶之不及。

  舒展自己也喝得几乎大醉,好容易鼓起精神,才将阿苏背回酒店。阿苏身子很轻,轻柔伏在舒展宽广的背上,鼻翼里发出无意识的咿呀声音。她卷曲的长发一直撩动他面上的皮肤,带来静电一样的酥麻感受。后背上传来阿苏心跳的脉动,舒展轻轻呼吸着清冽的夜风,努力镇定心神,可脸畔轻薄的两片唇,微微启开,气如幽兰,令他心乱如麻。

  阿苏本就是婉柔娇媚的女子,在她醉到昏迷的时候,浑身弥漫着微妙气息,令人难以抗拒。舒展好容易将她搬回房间,丢到床上,马上转过身去,再不敢看她,躲在角落长长出了口气,念了好几十遍阿米豆腐,稳定住了情绪,便准备离去。

  可不知怎的,意识指挥不了身体,总迈不开脚步,舒展终忍不住回头张了一眼,顿时觉着眼前有如闪电击过,强烈的震颤从头蔓延到脚,几乎不能呼吸。阿苏不知怎的,将衣物扔了一地,就那么仰八叉躺着。她双目禁闭,眉头微微攒着,秀丽的鼻尖,沾着几颗微小的汗珠,在酒精的作用下,面上的潮红一直蔓延至耳跟粉颈,香花似玉。她光滑的身型像是一尾鱼,仿佛游荡于情欲洪水之中。舒展只觉得浑身上下如火焰般燃烧起来,燎烧得他气息紊乱;他的瞳孔开始不住的缩放,在此刻,不能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舒展已经将阿苏揽在怀里,他浑身战栗,无法呼吸。阿苏挣不开眼,只觉得被温暖而坚实的环绕,便用双臂绕住了舒展脖颈,将脸庞朝着急促的呼吸方向,努力得靠去。

  两个人的唇终于合在了一起,阿苏的舌尖在无意识中探入了男人的嘴里,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发出苦闷的鼻音。舒展仅存的一点儿意识也随着时间的流释而消失,脑中变成一片空白。两人的舌头缠在一起,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彼此努力吞噬着对方。

  舌尖纠缠在一起,慢慢的,身体也纠缠在一起,转侧缠绵。阿苏睁不开眼睛,只是用指尖在舒展后背游走,带起一阵又一阵激烈的战栗。升腾的火焰,让舒展越来越无法控制身体,脸孔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了。

  “翔翔……翔翔……我要你……”忽然,身下的女子在自己耳边呢喃,声音缠绵悱恻。

  那话语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欲,在舒展耳里,却好像一线梵音,慢慢的将那火,熄灭。舒展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剧烈的疼痛将思绪带回了空荡荡的身体。他小心的将阿苏的手臂搬开,滚下床来,快步冲进浴室,把头搁到飞溅的水龙之下,让冰冷的水柱,慢慢冷却心底翻腾的热度。

  一直到觉得完全清醒了过来,舒展才带着一头水,轻轻走出浴室。在灯光下,阿苏抱着一只靠枕,已然沉沉睡去。她精致美丽的脸庞,带着甜甜笑容,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舒展坐在阴暗的角落里,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依旧不可以如常思考,可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呆呆的望着睡梦中的丽人,不言不语。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才站起身来,找到便签条,想写点什么。草草写了两句,看看不妥,又慌忙撕去。就这么撕了又写,写了又撕,用掉大半叠纸条,才勉强拟就,用铅笔压在床头柜上显眼位置。

  舒展缓缓走到床前,凝视着阿苏,她长长的卷翘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着,甜甜睡梦中,仿佛婴儿般纯洁笑着。良久,舒展低下头去,在阿苏额头轻柔一吻,旋即转身离去,当夜便只身离开扬州。

TOP

0
第四卷 第二十三章 茶以修身
  自离开扬州之后,舒展其人便不知所终。无论是澡哥、莹莹还是老板娘,都寻不着他的踪迹,连手机里都永远是“该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澡哥最没有耐心,老早厌烦了,打着哈切宣布:舒展同志如果不是已经人间蒸发了,就是躲在二奶家里不肯出来。平日里他也常常玩失踪,大伙儿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莹莹啐骂了澡哥几句,也只得罢了。

  ******************

  七日之后,舒展只身悄然回到杭州。

  谁也不知他曾去过何处,胡子拉碴一身风尘,形神颇为憔悴。下了火车,便直奔南高峰而去,造访太月禅师。山间风光依然秀丽,特别是清明将至,漫山茶田飘香,别有一番雅致情趣。舒展顺着小径方向,往法净寺攀去,沿路山阴处农妇背着竹篓,于茶树丛间穿行,捡最上之青芽采摘,青山如画。

  舒展从旁门儿钻入,刚进月洞门,便迎头碰上个小沙弥。那小和尚见了舒展,摸着脑门想了半天,忽然笑道:“噢……想起来了,你是方丈大师的朋友,那个常来做素斋的施主。”

  舒展施了一礼道:“呵呵,是我。请问小师傅,太月大师在么?”

  小和尚朝里院指了一指,便一溜烟跑掉了:“里头写字呢,我还要出去忙活,施主请自去寻访。”

  方丈室大门紧闭,舒展也不敲门便推了进去。那木门有些年纪了,发出难听的嘎吱声音。太月禅师正立于楠木条桌前临帖,被声音一惊,手腕略略一顿,一个藏锋便棉遢遢失了风骨。老和尚也不看来人,将笔搁在山根之上,凑近眯眼瞧了瞧字,摇头叹道:“哎,定力还是不够啊,这字,写坏了。”

  舒展凑上前去一看,说道:“我看看……哪里有拉,不是还可以阿,方方正正的,没写歪。呃?王右军之佛遗教经……大师你怎么还临帖阿?”

  太月禅师撸着胡子,呵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朋友,怎么,又来骗我茶喝?书法一道,深不可测,你看右军这佛遗教经,皆小楷写就,却形神不散,每一字笔力入骨,临其帖,越写越是佩服啊。老衲十年前或许自命字写得不错,可如今已不敢如此狂傲了。对了,今年春分前后天降大雪,这会儿,明前龙井还没有到第一次收的时候,你来早了些哦。”

  这些年来,舒展每到清明前后都会来拜访太月禅师,以素斋换些许明前龙井喝喝。一老一少以茶道相交,品美事同乐,已是忘年之交。舒展在云床上坐下,说道:“学得越多,懂得越少,大师教训的是。我这次来倒不是专为了喝茶,前些日子脑子里挤进太多东西,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想想清楚。想来想去,大师这里最是清静,方不方便住几天?”

  太月禅师喜道:“你要住几天?没问题没问题,住几年也无妨,哈哈。可以每天吃到你的素斋……罪过罪过,老衲又为口腹之欲所动。”他拧把着脸,假装痛苦表情,倒也道貌岸然。

  舒展微微一笑,朝太月合十说道:“那我先谢谢大师了。不过……不过,没有想明白之前,我是不会再进厨房的,还请大师体谅,反正您也不会为了这小小口腹欲望所动,对吧。”

  太月禅师被他挤兑住了,愣了半天,才怒道:“阿米陀佛,施主若是不愿执厨役,老衲也不好勉强。不过话说在前面,走之前不管你小子想不想通,也得给我做一大桌子!这几天也不能白住了,刚好寺里少个采茶的短工,你顶了!还有,你炒菜炒得那么好,炒茶叶应该也学得会,哈哈,又省一个。”他大笑之后,又敛眉合十施礼,低声道,“阿米陀佛,不可犯了贪欲……如此种种,不过为了考验施主心志而已,阿米陀佛。”

  “多谢大师成全。”舒展深施一礼,暗暗笑骂道,“奸僧,真他妈的狡猾,怪不得买得起奔驰!”

  舒展自去寻了一间禅房住下,正是明前茶叶收获时节,他日里同短工们一起上山采茶,夜来便寻太月习字,真的再不入厨房,太月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却也无法。

  炒茶乃是功夫活儿,采来青芽晒干之后,用极大电铁锅子翻炒,舒展空闲下来便跟老师傅学,慢慢就能上手。炒茶时只能用手感悟温度,方能微妙把握火候,舒展于此道甚精,试不了几次,所制茶叶便大大超乎平常。炒茶之处对着青山,风光独好,舒展凝神翻炒之时,浑然忘忧,心情大好。太月乃此道圣手,也常常点播一二,如此时光翩然而过,不觉又是一周。

  第七日上,太月禅师踱到舒展深厚,忍不住问道:“喂,小庶子,你那些个禅机,到底勘破了没有?不如说出来,老纳为你分解一二,胜过你终日里白吃白喝,无所事事。”

  舒展笑骂道:“胡说,说白吃白喝了阿?我每天帮你采茶炒茶,一人干了三人的活计,有点良心好不好?我思量那问题,前日已有眉目,只是不告诉你,怎样?”

  太月禅师大怒,在他后脑勺猛拍一掌,骂道:“他佛爷的!你小子真不是东西,既然想定了,就快快帮我整治一桌,老纳口水都熬干了。你炒茶那是报答我传授你书法而已,采茶乃是房钱,一事对一事,不是白吃白喝,又是什么?”

  舒展揉着脑袋,委屈道:“我的书法又没有长进,你定然是没有出力教!做菜之事,提也休提!”

  太月马上换了副嘴脸,陪笑道:“施主不要如此嘛,你那资质太差,习练书法没有十年功夫,看来是入不了门了,何必拿老纳撒气呢?这样好了,本寺今年明前龙井白茶就只出了五斤,本来打算自己留着喝呢,我……我分你半斤,怎样?”

  “半斤?……哎呀,做菜之事,提也休提!”

  “他佛爷的!这是讹诈,赤果果的讹诈!一斤,不能再多了!”太月气得吹胡子,乐得舒展哈哈大笑。

  “成交!一斤白茶!不过别拿其他西贝货诓我,现在我也算半个专家了,你那些半夜里偷偷进来的安徽茶叶,还是留着杀游客猪吧,哈哈。”舒展将锅里茶叶用手缓缓拨入簸箕,笑着站起身来。

  两人正讨价还价之间,忽然,一把熟悉的冷峻声音传入耳里:“果然再此,你可真是不好找啊。”舒展愕然抬头望去,月洞门前,桂树之下,站了两个人,也不知何时进来的。

  左手边说话那人,一身黑衣,苍白妖异的脸庞,一头银发束为马尾,声音又冷又硬,正是风焚林;右边站着这个,留着一脸连鬓胡子,衣着光鲜,剪裁极合体,自有一番骄然贵气,笑着跟舒展打招呼:“小兄弟,还记得我不?咱们在内蒙一起喝酒吃肉的,哈哈。”这人竟然是那个龚公子。

  舒展先朝风焚林微以颔首,忙站起身来对他说道:“记得记得,龚公子您怎么跑来找我了阿?这位风兄,你也认识?”

  龚公子热络的拍拍风焚林肩膀,说道:“我和风兄老朋友了……”话未说完,风焚林将肩膀一沉,甩开他手,显然不愿与之亲近。

  龚公子愣了一愣,也不以为意,继续道:“这位风兄也是鄙上邀请的朋友之一,前日里他找到我们,说想请我们帮忙找你一找,这忙还是得帮的。不过说实话呀,你小子,可真是难找阿,要不是世家深厚之根基,几乎就不能完成风兄所托了。”

  舒展一愣,忙朝风焚林深施一礼,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最近我光顾着闷头想事情,竟然忘记了,风兄你的帖子还在我这里,真是抱歉,太过意不去了!你还请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风焚林摆摆手,傲然道:“不必了,帖子,是我输给你的,我会用自己的法子拿回来。近日里,不知你的厨艺是否再有进步,我特地过来,就是同你切磋一二。”

  舒展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这样啊……二位还是先进来坐,来来,太月禅师,奉茶。”他话一出口,就知不妥,果不其然,屁股上被老和尚飞起一脚,踹翻在地。太月禅师踢翻了舒展,对客人合十道:“罪过罪过,小子简直造反了,叫老衲服侍客人,他佛爷的……倒叫二位见笑了。两位施主里面请,尝一尝本寺特产的明前龙井,如果好的话,可以便宜买些去,馈赠亲朋好友。来来,舒展,奉茶!”说完,有是一脚。

  舒展趴在地上,哀哀应道:“大师,我知错了,你还是把脚拿开吧,我这就去倒茶来。”他狼狈模样,看得风龚二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什么好。

  四人围坐于桂花树下,石桌之前,品着太月亲手烹制的清茗。龚公子点头赞道:“好茶!好功夫!真是人间一大享受啊!这茶,定然要买些回去的,倒要让公子尝尝,世间并非只有宁波白茶才好。”

  听见他要买茶,太月眼睛都笑弯了,起身又为龚公子续水,大为殷勤。舒展低声道:“这茶是好,不过龚兄可要看仔细了,不要买回家的,龙井山搬去了他省。”太月再也按耐不住,大骂粗口,几乎兜头暴打过来。

  风焚林摇了摇头,冷然道:“舒展,你闹来闹去,到底比是不比?你若不愿意较量,风某这就告辞!”说罢,站起身来,就欲离开。

  舒展慌忙拉住他衣袖,诚恳说道:“风兄,小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请先坐下。这些日子,我已经将往日里许多不明道理一一想了个明白,才知道自己功夫……哎,实在是还差得远了。风兄你说同我较量,那实在是看高我了……这样好了,我刚才答应太月禅师,要为他做一顿素斋。刚好风兄和龚兄都在,你们二位都是明眼人,我的东西做出来一尝,就知道水平到底如何了,对不对?”

  风焚林眼光锁住舒展,皱了皱眉,缓缓坐下说道:“这个法子也可以,你做我吃,依你便是。”

  太月虽说有些小气,但毕竟还是个雅人,将桌子至于庭院之中,于一棵大樟树华盖下,边饮茶,边谈天,静待舒展。清风徐送,更衬出明前龙井之清冽香气,龚公子是好享受之人,赞叹不已,同太月谈得甚为开心,一旁风焚林还是冷冷面孔,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不多会儿工夫,舒展就端了一只原木色托盘,将四色小菜与一瓦钵热饭摆了上来。他将饭菜摆在桌上,解开手臂上白毛巾,擦了擦汗,说道:“几个小菜,清爽可口的,这会儿在这里吃,合适不过了。”

  风焚林双目一张,锐利目光在桌上迅速一扫,略显失望的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倒是龚公子饶有兴趣的细细看过,微笑道:“清炒菜梗、焖烧冬瓜、糊烂小南瓜、手剥笋……舒同学,这几道菜未免难度太高了些吧?依我看来,你还是做一些有把握的好点哦。”

  舒展泡了一杯茶过来,端过凳子坐下,朝杯里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陶醉于龙井极盛香气中,过了一会儿才悠然道:“其实也没什么阿,我现在明白了,做菜无非能做到三个满意,也就可以了,什么胜负阿、高低阿,都无所谓的,呵呵。”

  风焚林眉头微微一紧,看舒展的目光里,更加冷然了。龚公子好奇的问道:“哦?舒同学你说的这话好像满有意境的感觉,说说看,什么叫三个满意阿?”

  他们这边谈话,太月早失了高人风度,已经持筷开始扫荡了。舒展笑道:“第一个满意呢,挺简单的,就是吃的人满意……太月大师,你还满意吗?”

  太月嘴里含了一口,筷子上夹了一条,又动手将菜梗往自己这边挪了一挪,含混道:“满意……非常满意……”

  “慢些个,当心噎着了。”舒展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这第二个满意呢,就是做菜的人满意。龚兄,你觉得对不对?”

  龚公子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如果做菜之人自己都不满意,端上来与人吃,就真是敷衍做派了,定当应该是自己满意才好。”风焚林也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舒展喝了口菜,拿筷子夹起一块酥烂的小南瓜,轻轻说道:“这第三个满意呢,就是被做之菜,也觉得满意……风兄,这个道理,相信你是明白的。”

  风焚林有些动容,欠了欠身,对舒展说道:“方才有些看轻了你,以为你不自量力做这个几个菜,抱歉了。若真是能做到这三个满意,风某当自愧不如。”

  难得见风焚林表达歉意,舒展竟有些坐立不安,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风焚林郑重拿起筷子,将这几只小菜一一品尝过来,闭目沉思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几道菜,风骨尚可,不过火候略不足了,应该是你功力不到。恩,依你说法,吃的人尚算满意,便是风某也觉得相当不错;你自己做这几道菜,当是巅峰之作,也应该还算满意了;只不过,若是我来做,相信这几味食材,它们会更满意一些。”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舒展肩膀,说道,“不过,你今日虽不如我,可你的厨艺,已非当日可比。帖子还给我,你自己凭本事弄帖子去,我想问题不大。希望天涯会上,有个能与风某匹敌的舒展。”

  “风兄说的不错,现在我不如你,并不是永远不如你。”舒展掏出天涯贴,递给风焚林,两人会心一笑。

  风焚林接过帖子,往怀里一揣,朝太月龚公子点点头道:“多谢大师香茶,多谢公子帮忙。”说完,起身就拔脚离开,头也不回。

  看着他颀长背影,龚公子笑骂道:“这个死人,真是一付臭脾气,哎。算了,让我也来尝尝,看舒同学有没有领一张帖子的本事呢。”

  舒展谦逊笑道:“我那点本事,应该还不能同象风兄、阿布大叔那样的人物相提并论呢。龚公子你就别笑话我了,或许下一届,我可以参加也未必,现在嘛,还差了一些。”

  龚公子每尝一味菜,就以清茶净口,才将筷子伸向下一盘,举手投足间,那种教养与气质,是多年的浸淫。每一个菜都尝过,连白饭也下了小半碗,他才取出丝巾擦擦嘴道:“不错,相当不错……真是满出乎我的意料的。说实话阿,舒同学,你的功力是差了一点,不过,相差也不算太多……这个,倒是挺难为我的。”

  舒展沉吟片刻,忽然抬头坚定说道:“既然龚先生觉得小子的菜还可以,相差不多,那么舒展有个不情之请。”

  龚公子笑道:“但说无妨。”

  舒展掐了一下指头说:“这会儿距离贴上说的谷雨时分,还有将近一个月……谷雨之前,还希望先生有空可以再来看看,舒展是否有这个资格了。”

  龚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有何不可,到时候我必来寻你。”他站起身来,跟舒展击了击掌,转头对太月禅师说,“大师,你这茶叶真是极品,我想买上几斤,让舍妹和我家公子都尝一尝。”

  太月正在扫荡残留的“敌人”,闻言大喜,心里暗暗唱着凯子上门的小曲儿,慌忙点头答应,起身带着他办货去也。舒展知道龚公子是富人,虽说心里不忍他荷包出血,也就没有说破。龚公子买好茶叶,同舒展索要了手机号码,就翩然下山去了。太月一直送到山门口,犹自招手告别,大声吆喝着:施“猪”,明年再来啊!

  舒展笑着摇了摇头,自去禅房收拾了背包,拜别太月,说道:“这几日打扰大师清修了,真是不好意思。”

  太月捋着胡子笑道:“哪里哪里,虽然打扰我了,不过吃过你的素斋,也算弥补一二。”

  舒展掬了一躬道:“那么还请大师把说好的白茶拿出来,我就好下山去了。”

  “好说好说,茶叶嘛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拿去。以后常来啊!”太月受他一礼,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纸包儿,递给舒展,就转身往方丈室去了。

  舒展心里狐疑,老抠门怎的今天这么爽气?慌忙打开来一看,捏起一撮搓碎,到鼻端一嗅:靠!哪里是什么龙井白茶,分明是去年的陈年老茶叶!舒展气得跳脚,便想破口大骂,但看见太月仓皇逃窜背影,旋即笑出声来,摇了摇头,穿出月洞门,下山去了。

TOP

0
第四卷 第二十四章 重返小乐惠
  午后时分,各大食堂都熄了火,学生皆上课去也,四周寂静无声。四月里,天气凉爽舒服,新月儿缩在气垫床上,睡得舒坦极了。刚刚梦到马尔代夫浮潜,耳朵里却传来大门嘎吱吱、悄然展开的声音,新月儿睡得浅,心里咯噔一下,紧皱着眉头,暗骂不知道那个死货,这会儿跑进跑出。不过睡意未去,还是忍住不睁开眼睛,期盼着继续美梦。安静了刚一会儿,突然哐嘡一声巨响,不知谁踢翻了铁皮桶。

  这下子新月儿再也按耐不住,跳起来大骂道:“我日你个死批人,吵你妈个麻花儿!!想死慌了阿?”她稀松着睡眼,努力对焦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个抱着脑袋的,竟然是舒展,“啊唷,舒展阿,死娃娃,咋个想起来跑我这边来了啊?来来,过来,你抱起脑壳爪子嘛?过来,我qio一哈。”

  舒展见躲不过了,忙陪着笑脸,快步走过来说道:“老……老板娘,我真的不晓得你老人家现在睡这儿了得嘛,真的!不然弄死我也不敢弄出声音来了三!不晓得哪个龟仙人,把铁皮桶放在门口……对了对了,我这次跑回来是想打个把月短工,老板娘,要得不?”

  新月儿背着手走出柜台,对舒展笑嘻嘻的说道:“要得要得,咋个要不得喃?对了,你要来上班了,也就又是老娘的马仔了三……马仔吵了老娘睡觉,自己说,朗个办?”

  她一脸奸笑,看得舒展心底里发毛,慌忙摆手道:“不要……老板娘,不要阿!”话音未落,老板娘早从背后拿出厚厚账本,一家伙拍在舒展脸上,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几欲先死。

  老板娘一边奋力殴打,一边恶狠狠亲切慰问舒展十七八代直系亲属,直打得账本内页撕裂,纸片儿乱飞,才悻悻罢手,把破烂账本往地上一扔,啐道:“赶快给老子爬,碍手碍脚的,下次再敢吵到老娘瞌睡,绝对弄死当睡着!!爬,爬出切换工作服,你娃的房间还留到起的,衣服在里面,东西都没动过。吵老子,日你仙人板板的。”

  舒展满脸青肿,看着凶神恶煞老板娘,不知怎的,心里却慢慢温暖起来,仿佛回家感觉。

  ***

  ***

  阿猫一直待在紫金港校区,读了大半年,这才第一次到玉泉,办点手续,顺便参拜参拜老浙大。在bbs上常听老前辈们说,玉泉的小乐惠川菜馆子味道正宗,午饭时间到了,阿猫问明了路,就直奔而去,打算大快朵颐。

  阿猫刚快步冲上四食堂大台阶,却发现两个人鬼鬼祟祟躲在一旁密谋,就好奇旁听了几句。高个子那个学生模样,脸上堆满了笑,对一个厨师模样的矮矬子巴结低语道:“刘哥,透露一下嘛,今天做的是什么菜?”

  那个被唤作刘哥的,并不作答,只是左顾右盼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高个子会意,忙掏出一根烟来,递了过去。

  刘哥低头一看,又打了一个哈切,懒懒说道:“中南海阿……软耙耙的,吃不来,吃不来啊。”

  高个子咬了咬牙,掏出怀内珍藏的大红鹰,又递了一根过去,求道:“刘哥,这个劲大,你抽这个嘛……最近断粮了,实在没有云烟阿。”

  刘哥哼了一声,拿过大红鹰叼在嘴上,高个子忙巴结的给他点上。刘哥吧吧吸了几口,才开口道:“算了,你们学生也不容易,大红鹰就大红鹰吧。来嘛,我给你说哈,今天……”后面几句他附耳低语,阿猫一个字也听不见,却见高个子不停点头,喜形于色。

  阿猫相当狐疑,见高个子乐颠颠进了小乐惠,忙跟了进去。这会儿时间还蛮早,可里面点菜板前已经聚了不少人,有些看着菜单作沉思状;有些交头接耳热烈讨论中;有些拿着小纸片儿认真计算;还有几个直接点兵点将在上面编排了起来。阿猫揉了揉眼睛,那大板子上密密麻麻的,确实写的是菜名阿,可这些人怎么搞得好像在买彩票一样?

  他正纳闷儿,那边高个子已经悄无声息的点好菜,找好位子坐下了。阿猫是个聪明人,觉得里面必然有些门道,忙冲到服务台前面,掏出饭卡喊道:“小姐……”

  “小!小你妈个头!滚,你喊哪个小姐?”他话还没说完,那点菜的女人腾的站起来,怒目圆睁,吓得阿猫一哆嗦,饭卡跌落在地。

  “不不,阿姨……”

  “我有那么老啊?阿姨,你咋个不喊太婆?”那女人已经探出了半个身子,怒气笼罩着阿猫,让他呼吸困难。

  好在旁边有好心的师姐解围,劝说道:“老板娘,算了算了,人家小伙子还小,别吓唬他啦。”

  阿猫也算乖巧,忙陪笑道:“对对,老板娘,我是想说老板娘的,一下子糊涂了。”

  这下子老板娘才悻悻坐回位子,不冷不热地问道:“算了,顾客是上帝,不跟上帝计较三……说嘛,吃啥子?”

  “我……我也不晓得,不过……”

  “锤子!不晓得那边切看单子三,整老娘好耍所?弄你嘎嘎的哈!”老板娘眼睛一瞪,又要发作。

  阿猫慌忙指着那边高个儿说:“不是不是,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个人点一样,点一样的就可以了!”

  “哦,咋不早说嘛。”老板娘瞥了一眼,飞快的打出单子,丢给阿猫,冷冷道:“12块,自己刷卡,单子交给服务员就可以了。”

  “真便宜啊,比快餐还划算,怪不得叫乐惠!”阿猫满心欢喜,兴冲冲的占了座头,看了一眼单子,忽然呆住了:单子上面赫然仅仅打印了一道菜而已。阿猫挠了挠头皮,看那边高个子,怎么也不像食量如此细腻的阿?今天这小馆子里,处处透着奇怪:拍着厨师马匹的客人、在菜单班子钱下注的赌徒、彪悍泼辣的老板娘,还有只点一个菜的怪人?

  阿猫实在是搞不明白了,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凑到高个子那桌,热情地问道:“师兄,拼一桌可以吗?”

  “空桌子那么多,真是的。”高个子轻轻嘟囔了句,但也没有反对,阿猫忙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将单子交给服务员。

  “我就点了一个水煮肉片,你呢?”阿猫故意晃了晃单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噢?和我一样啊!”高个子忽然来了情绪,凑近问道:“兄弟,你搞内线情报花了多少米啊?”

  “内线?”阿猫实在摸不着头脑了,没办法将心中疑问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你小子挺聪明的嘛,跟着我点,今天算是有口福了!”高个子呵呵一笑,神秘低声说道,“我跟你说啊,你是不知道,这小乐惠最近来了一个超级厉害的神秘厨师……”

  他故意顿了顿,渲染气氛,看阿猫呆住,才满意继续道:“据我可靠的内线密报,这个超级无敌的神秘厨师呢,每天会做一道菜。注意,是只作一道菜!这一道菜呢,他有可能做十盘,也有可能只作一盘,完全看他的心情而定。”

  “每日一菜??我考,还每周一歌呢!”阿猫低头看了看自己菜单,好像有些明白了。

  “靠,别打岔。”高个子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每天这厨师做的这一道菜,都是最普通的家常川菜,大伙儿经常点的。刚开始也没人注意,可是不断有人吃到极其惊艳的绝世美食,慢慢的,这事儿就传开了。”

  阿猫有些动容,问道:“绝世?怎么个绝法阿?你吃过吗?”

  高个子不高兴了,怒道:“废话,我每天都吃到了!你以为内线是白养的阿?我告诉你,平常人,都是在那点菜板前下注一般乱猜,还有是等着每天第一份特别的东西出来,马上冲过来追击点菜……不过只有我最聪明,哈哈!他们无头苍蝇一样乱猜,还不如去买彩票。”

  高个子说着说着忽然顿了顿,闭着眼睛悠然道:“我告诉你啊兄弟,这神秘厨师烧的家常川菜,只能以神奇二字来形容了……唉,这些日子来,我除了每天中午在这里博一份绝世美味外,学校里其他东西都难以下咽了……那滋味,唉,不说了不说了。听说这个神秘高手最多在这里做一个月,这美味享受,可是吃一天少一天啊!!哎,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他说到后来,唏嘘起来,甚是伤感。

  阿猫听闻这小小一道菜,竟令得众学子如此癫狂,自己今日可能有机会品尝一下,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两个人手里仅捏着菜单,伸长脖子眺望厨房,真可谓望穿秋水阿。

  阿猫在bbs上看过,小乐惠的有几大出名:一是味道好,二是价格低(本人曾经看过一个告示,大意是说什么七八年没涨过价之类的,总之确实便宜),三是态度差,四则上菜慢,五乃桌子脏。在焦急等待中,他充分体验到了后三条出名之处,有时候真是令人发指阿!不过对比价格,看来这个味道好一定也是名不虚传啦。

  忍受着服务员的冷面,在辛苦期盼之后,终于两盆红彤彤的水煮肉片,带着热烈弥漫的浓烈气息,腾的上了桌。阿猫看着上菜那斯手指直接浸在汤里,将大碗丢在桌上,溅起的红汤四处都是,心里着实腻味。可一看身旁高个子,却犹如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未睹,那境界果然非比平常,令阿猫大为佩服。高个子怔怔看着面前水煮肉片,良久才唏嘘道:“只是闻闻味道,就晓得今天的这根烟,值啊,真是值啊!”

  阿猫将信将疑,用筷子荡开红油浓汤,颤巍巍从里面夹起一片硬币厚薄的雪白嫩肉,小心搁在嘴里,咀嚼几下,也不知是热辣刺鼻,还是为这美味所动,眼眶竟然盈出泪来。阿猫也是一个好吃的人,但从未体验过,一道菜肴在嘴里,竟宛若交响乐的跌宕起伏:起初小调平淡中透着隐隐欢快,略一咀嚼,慢慢渐入佳境,那种浓烈的麻、辣、鲜、烫之感受,层层涌来,细嫩有若无物的肉片,越是品味,越是饱满,直到最后在嘴里化开,有如休止符,嘎然而止!

  “不可能、不可能……这破店里面,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味道?”阿猫又惊又喜,几乎叫出声来,抬头看对面高个子,面前已经摆了四只空碗,以菜佐饭,吃得不亦乐乎。

  ***

  ***

  “怎样?”舒展蹲在灶台下面,拿了一爿西瓜卖力的啃着。

  “一般一般,没什么大变化。”澡哥吃了几口,把筷子一丢,摇了摇头。

  “不会吧?我咋觉得比昨天的酸辣土豆丝要好喃?”舒展站起身来,伸手去拿筷子。

  “老子说了一万遍了的嘛,咋不听喃!”澡哥一把拍开他手,不悦道:“现在你的状态是关键时期,要凭感觉,千万不要切尝自己烧的菜!用手,用手!你只能用手去感觉,你的锅,你的铲,你的刀,都是你的舌头……等你作出来再吃,还顶个屁用!”

  舒展懊恼的把西瓜皮一丢,怒道:“又来这一套!这几天老子分明觉得很有感觉的,你不要烧老子!你说,咋个不好?”

  澡哥慢条斯理的说道:“批娃娃,耍长了哈,对嘛,我勉为其难就给你说一哈。今天你这一道水煮肉片,说实话光看技艺的话,已经将就差球不多了,喊你师傅和你一样烧法,估计也就这个水平……”

  舒展不解道:“那你又说……”

  澡哥忙道:“急个屁阿,老子还没说完!但是,晓得不?还有但是!你师傅根本就不会像你这样子去烧水煮肉片哈!这道菜是最家常的川菜,你娃憋憋是用力过猛了,太过华丽,根本就迷失家常的本味嘛。你刚开始几天做的不错,我觉得满有前途,这几天不晓得咋个搞得,水平又回切了。菜里面追求变化和层次是对的,但是一味追求这个,就哈批了!平衡和韵味,现在你马马虎虎弄得出来,按茅瓜娃子的说法,混个一流高手应该可以了。”

  舒展低头不语,细细咀嚼澡哥之话,良久才低声道:“一流……不是我所追求的,到底该咋个办呢?”

  澡哥笑道:“你也不要着急,依我看来,你娃最近气质大变,看来是新近悟出了很多东西,需要时间消化。心走到了手的前面,这样就不能从容自如了,多练几天,肯定可以突破的三!你澡哥现在的水平,已经不能给你啥子指导了,靠自己哈!茅老瓜娃子说过,一流高手能达到平衡,但超一流高手每一出手,必然是一种完美的和谐……到底是啥子感觉,我说不出来,你自己去领悟好了。”

  舒展点了点头道:“不错,确实需要时间来做突破……不过,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啊!哎,算了,今天再多做十盘……”他说完,黯然朝食库走去,打算再拿些里脊来。

  “喂!”澡哥突然在他背后大喊一声。

  舒展回头茫然道:“爪子?惊叫唤……”话音未落,忽然脚底一滑,扑通摔翻在地。

  “哎,我是想提醒你,要踩到你刚才甩得西瓜皮皮了。”澡哥丢下一句虚伪的慰问,立马得意的出门去了。

  ***

  ***

  此后三日,舒展每日烧五十余只同样的菜;澡哥不看不吃;老板娘收钱至手抽筋。

  此后五日,舒展每日烧二十余只同样的菜;澡哥只看不吃;老板娘数钱眉开眼笑。

  此后十日,舒展每日烧五、六只同样的菜;澡哥想吃没得吃;老板娘怒而不言。

  此后十五日,舒展每日仅烧一只菜;澡哥再未出现;老板娘对其进行深切的“手头”教育,但并无改正趋势。

  第十八日,一华发老者于午后造访;老板娘春梦被扰,然未动怒,以礼待之,谓之世伯,奇;此人直入后堂,与舒展密谈良久,欢颜而去;是夜,舒展持一信函,翩然引退,新月儿隐于旁,目遥送之。

  至此,小乐惠传奇之神秘佳肴,竟成绝响,再未现身,食客皆哀。

完咯~~~

[ 本帖最后由 f91ken 于 2009-6-9 19:06 编辑 ]

TOP

0
发一篇美文,《人生九味》,很久以前青年文摘上看到的。今天看书突然想了起来,觉得跟本书很合,希望和大家一块分享一下。文章很长,只能分成几段发,大家将就将就看。作者要是看着觉得好,能整到一篇最好:)
  (作者不详,敬请原谅!)

  我的父亲常说:“吃是为己,穿是为人。”这话有时想来的确有些意思,吃在肚里长在身上,自是一点也肥不了别人,但穿在身上,漂亮一番,往往取悦了别人而折腾了自己。父亲做菜时这么说,吃菜时这么说,看我们穿新衣时也这么说,我一度以为这是父亲的人生体会,但后来才知道我的父亲并不是这个哲学的始作俑者,而是当时我们“健乐园”大厨曾先生的口头禅。

  曾先生矮,但矮得很精神,头发已略显花白而眼角无一丝皱纹。从也看不出曾先生有多大岁数。我从未见过曾先生穿着一般厨师的围裙高帽,天热时他只穿一件麻纱水青斜衫,冬寒时经常是月白长袍,干干净净,不染一般膳房的油腻肮脏。不认识他的人看他一脸清癯而眉眼间总带着一股凛然之色,恐怕以为他是个不出世的画家诗人之类,或是笑傲世事的某某教授之流。

  曾先生从不动手做菜,只吃菜,即使再怎么忙,曾先生都是一派闲气地坐在柜台后读他的《中央日报》。据说他酷爱唐鲁孙先生的文章,虽然门派不同(曾先生是湘川菜而唐鲁孙属北方口味儿),但曾先生说:“天下的吃到底都是一个样的,不过是一根舌头九样味。”那时我年方10岁,不喜读书,从来就在厨房窜进窜出,我只知道酸甜苦辣咸涩腥冲八味,至于第九味,曾先生说:“小子你才几岁就想尝遍天下,滚你的蛋去。”据父亲说,曾先生是花了大钱请了人物套交情才聘来的,否则当时“健乐园”怎能高过“新爱群”一个等级呢?

  花钱请人来光吃而不做事,我怎么看都是不合算的。我从小命好,有得吃。母亲的手艺绝佳,例如冬瓜火腿,心软边硬,汁甜而不腻,令人倾倒。但父亲总嫌母亲切菜时肉片厚薄不一,瓜块大小不匀,因此味道上有些太浓有些太淡,只能“凑合凑合”。父亲在买菜切菜炒菜调味上颇有功夫,一片冬瓜切得硬是像量角器般精准,这刀功自是大有来头,因与本文无关暂且不按下不表,话说父亲虽有一手绝艺,但每每感叹他只是个“二厨”的料,真正的大厨,只有曾先生。

  稍具规模的餐厅都有大厨,有些名气高的厨师身兼数家“大厨”,谓之“通灶”,曾先生不是“通灶”,但决不表示他名气不高。“健乐园”的席分数种价位,凡是挂曾先生排席的,往往要贵上许多。外行人常以为曾先生排席就是请曾先生亲自设计一道从冷盘到甜汤的筵席,其实大非,菜色与排不排席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差别只在上菜前曾先生是不是一尝即可,从来我见曾先生都是一尝即可,从来没有打过回票,有时甚至只是看一眼就“派司”,有人以为这只是个形式或排场而已,这当然又是外行话了。

  要知道在厨房经年累月的师傅,大多熟能生巧,经常喜欢克扣菜色,中饱私囊,或是变些魔术,譬如鲍鱼海参排翅之类,成色不同自有些价差,即使冬菇笋片大蒜,也是失之毫厘差只千里。而大厨的功用就是在此,他是一个餐厅信誉的保证,有大厨排席的菜色,厨师们便不敢装神弄鬼;大厨的舌头是老天赏来人间享口福的,禁不起一点假,你不要想瞒混过关,味精充鸡汤,稍经察觉,即使你是国家鉴定的厨师也很难再立足厨界,从此江湖上没了这号人物。有这层顾忌,曾先生的席便没人敢滑头,自是顺利稳当。

  胖子喜欢叫曾先生“师父”,但曾先生从没搭理过。曾先生特爱和我讲故事,说南道北,尤其半醉之际。曾先生嗜辣,说这是百味之王,正因为是王者之味,所以他味不易亲近,有些菜中酸甜咸涩交杂,曾先生谓之“风尘味”,没有意思。辣之于味最高最纯,不与他味相混,是王者气象,有君子自重之道在其中;曾先生说用辣宜猛,否则便是昏君庸主,纲纪凌迟,人人可欺,国焉有不亡之理?而甜则是后妃之味,最解辣,最宜人,如秋月春风,但用甜尚淡,才是淑女之德,过腻之甜最令人反感,是露骨的谄媚。

  曾先生常对我讲这些,我也似懂非懂,赵胖子他们则是在一旁暗笑,哥儿们几岁懂些什么呢?父亲则抄抄写写地勤作笔记。有一次父亲问起咸辣两味之理,曾先生说道:咸最俗而苦最高,常人日不可无咸但苦不可兼日,况且苦味要等众味散尽方才知觉,是味之隐逸者,如晚秋之菊,冬雪之梅;而咸则最宜化舌,入口便觉看似最寻常不过,但很奇怪,咸到极致反而是苦,所以寻常之中,往往有最不寻常之处,旧时王谢堂前燕,就看你怎么尝它,怎么用它。

  曾先生从不阻止父亲作笔记,但他常说烹调之道自出机杼得于心而忘于形,记记笔记不过是纸上的功夫,与真正的吃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健乐园”结束于上世纪80年代,从此我们家再没人谈起吃的事,似乎有点儿伤感。“健乐园”的结束与曾先生的离去有很密切的关系。曾先生好赌,有时常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有人说他去豪赌有人说他去躲债,谁也不知道,但经常急死大家。许多次赵胖子私下建议父亲曾先生似乎不大可靠,不如另请高明,但总被父亲一句“刀三火五吃一生”给回绝,意味刀工三年或可以成,而火候的精则需时间稍长,但真正能吃出真味,非用一辈子去追求,不是一般遇得上的,父亲对曾先生既敬且妒自不在话下。

  据父亲回忆,那回罗中将嫁女儿,“健乐园”与“新爱群”都想接下这笔生意,结果罗中将买曾先生一个面子,点的是曾先生排的席,有百桌之余,这在当时算是桩大生意,而罗中将又是同乡名人,父亲与赵胖子摩拳擦掌准备了一番,但曾先生当晚却不见人影,一阵鸡飞狗跳。本来父亲要退罗中将的钱,但赵胖子硬说不可,一来没有大厨排席的酒筵对罗中将面子上不好看,二来这笔钱数目实在不小,对当时已是危机重重的“健乐园”来说是救命仙丹,赵胖子发誓一定好好做,不会有差池。这赵胖子莫看他一脸肥相,如弥勒转世,论厨艺却是博大精深,他纵横厨界也有二三十年,是独当一面的人物。那天看他挥汗如雨,如八臂金刚将铲勺使得风雨不透。本来宴会进行得十分顺利,一道一道菜流水般的上,就在最后关头,罗中将在半醺之际竟拿起酒杯,要敬曾先生一杯,场面一时僵住。事情揭穿后,罗中将铁青着脸,哐啷一声扔下酒杯,最后竟有点不欢而散。

  几个月后“健乐园”都没再接到大生意,卫生局又经常上门罗嗦,清廉得不寻常。父亲本不善经营,负债累累之下终于宣布倒闭。曾先生从那时起没有再出现过,那个月的薪俸也没有拿,只留下半瓶白金龙高粱酒,被赵胖子砸了个稀。长大后我问父亲关于曾先生的事,父亲说曾先生是湘乡人,似乎是曾涤生的远亲,与我们算是小同乡。据说是清朝皇帝曾赏给曾涤生一家一位厨子,这位御厨没有儿子,将本事传给了女婿,而这女婿,就是曾先生的师父了。

  对于这种稗官野史我只好将信将疑,不过父亲说,要真正吃到点好东西,才是当大厨的命,曾先生大约是有些背景的,而他自己一生穷苦,是命不如曾先生。父亲又说:曾先生这种人,吃尽了天地精华,往往没有好下场,不是带着病根,就是有一门恶习。其实这些年以来,父亲一直知道曾先生在躲道上兄弟的债,没得过一天好日子,所以父亲说:平凡人有其平凡乐趣,自有其甘纯的真味。

  从学校毕业后,我当了装甲兵,再军中我沉默寡言,朋友极少,放假又无亲戚家可去,往往一个人在街上乱逛。有一回再文化中心看完了书报杂志,正打算好好吃一顿,转入附近的巷子,一片低矮的小店歪歪斜斜地写着“九味牛肉面”。我心中一动,进到店中,简单的陈设与极少的几种选择,不禁使我有些失望。一个肥胖的女人帮我点单下面后,自顾自地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暗暗的店中还有一桌有人,一个秃头的老人沉浸在电视新闻巨大的音量中,好熟悉的背影,尤其桌上一份《中央日报》,与那早已满渍油水的唐鲁孙的《天下味》。

  “曾先生!”我大声唤了几次,他都没有回头,“我们老板姓吴。”胖女人端面来的时候说。“不!我姓曾。”曾先生在我面前坐下。我们聊起了许多往事,曾先生依然精神,但眼角以有一些落寞与沧桑之感,满身厨房的气味,磨破的袖口油渍斑斑,想来常常抹桌下面之类。我们谈到了吃,曾先生说:一般人好吃,但大多食之无味,要能粗辨味者,始可言吃,但真正能入味之人,又不在乎吃了,像那些大和尚,一杯水也能喝出许多道理来。

  我指着招牌问他“九味”的意思,曾先生说:“辣甜咸苦是四主味,属正;酸涩腥冲是四宾味,属偏;偏不能胜正而宾不能夺主,主菜必以正味出之,而小菜则多偏味,是以好的筵席应以正奇相生而始,正奇相克而终……”突然我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健乐园”的厨房,满鼻子菜香酒香,爆肉的哗啵声,剁肉的笃笃声,赵胖子在一旁暗笑,而父亲正勤作笔记。

  我无端想起了“健乐园”穿堂口的一幅字:“乐游古院森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那逝去的像流水,像云烟,多少繁华的盛宴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而没有一样是留得住的。曾先生谈性极好,用香吉士的果汁杯倒满了白金龙,颤抖地举起,我们的眼中都有了泪光,“欲忆年年人醉时,只因未醉已先悲”,我记得《乐游园歌》是这么说的,我们一直喝道夜阑人静。

  之后几个星期连上忙着装备检查,都没有放假,再次去找曾先生时门上贴了“今日休息”的红纸,一直到我退伍。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心中不免惘然。有时想想,那会是一个梦吗?我对父亲说起这件事,父亲并没有讶异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劳碌一生,没人恶毒时候急死,有人的时候忙死……”我不懂这话在说什么。

  如今我重新拾起书本,觉得天地间充满了学问,一啄一饮都是一种宽慰。有时会翻出《乐游园歌》吟哦一番,有时我会想起曾先生话中的趣味,曾先生一直没有告诉我那第九味的真义究竟是什么,也许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相信,我很快就会明白。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5-3-25 00:34